第17章 问答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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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在齐云山地界的县城,其实还有一位本该去犹夷峰道贺却临时变卦的女子,她在这边自怨自艾,在酒楼点了几份当地的特色美食,离着龙泉剑宗的祖山已经算是只差几步路了,可她终究是没有胆气去见阮师,去见现任宗主刘羡阳,尤其是徐师姐。

    她就是琼枝峰冷绮的亲传弟子柳玉,如今是龙门境,本命飞剑“荻花”。

    其实此次出门,既是柳玉自己的意愿,也有雨脚峰庾檩的建议,当时庾檩说得很漂亮,不管怎么说,我们都是在龙泉剑宗步入剑道的,虽然最终比较遗憾,与阮师没有师徒缘分,但是我们总要感恩念情,再说了,刘羡阳跟正阳山问剑,是一场私怨,当时我们接剑,也只是尽了本分,退一万步说,不也是一个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?

    这大概也是庾檩能够成为三十岁的金丹剑仙,正阳山一峰之主的道理?

    也当省得一事,总是这般伶俐人物,多在富贵窝名利场里,出人头地,占尽便宜。

    此间得失,归根结底,总是自作自受。

    柳玉神色郁郁,她心思单纯,哪有庾檩那么八面玲珑,能屈能伸,她就只是觉得欠了龙泉剑宗一份天大的恩情。偶尔也会后悔,是不是当年执意要下山,脱离龙泉剑宗谱牒,是错了?

    像卢溪亭卢琅嬛几个,当年就是跟柳玉、庾檩一起登山练剑的。董谷徐小桥还有谢灵几个,当年他们都曾为他们代师授业。对于资质最好的庾檩,选择另谋高就,董谷几人,都没什么惋惜,谢灵还曾私底下讥讽几句,这位长眉儿,是极看不起庾檩这种所谓聪明人的,简直就是蠢不可耐的东西。

    但是对于柳玉的下山,谢灵觉得不太应该。去了正阳山那个贼窟似的地方,分明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,你柳玉能学到什么?只是谢灵提了一嘴,也懒得劝她两句。

    奈何女子动了情,哪里是道理可以讲得通的。

    柳玉当年又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,又非熟谙世情的女子,只觉得天地间只有个“情”字才是真,少女满眼望去,世上人物只见得心仪的情郎一人。便是徐小桥,如何能劝得动,让少女回转心意?

    下山再上山,同样还是修道练剑,柳玉这些年总觉得怅然若失。

    桌上几样色香味俱全的时令菜肴,柳玉只是味如嚼蜡,喝过了几杯劣酒,放下一锭银子,也不要伙计找钱,便出了酒楼。

    柳玉意态阑珊,犹夷峰是断然不去了,毕竟她也怕那人怕到了骨子里。

    等到那人当了大骊国师,正阳山诸峰简直就是……坐蜡。

    上次祖师堂议事,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当然也有完全不怕的。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少女。

    柳玉叹了口气,走入一条僻静巷弄,掐了道诀敛了身形,御剑去往县城周边的一条官道,将五六个诸峰晚辈弟子拦在路上,瞧见了柳玉,他们脸色都有些尴尬,只有一位眉眼冷艳的苗条少女,神色比较镇定。

    柳玉虽然心疼他们,羡慕他们身上全无半点腐朽气,但是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,故作怒容道:“偷摸下山,跟了一路,真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行踪?怎的,你们还想要去问剑犹夷峰?”

    那少女一板一眼说道:“柳师叔,我们只是想要远远看一眼犹夷峰和落魄山,然后就悄悄返回师门。”

    如今琼枝峰峰主冷绮已经“闭关”,一峰事务都是柳玉在打理,她是可以破格参加祖师堂议事的。所以在这些孩子眼里,柳玉还是很有威严的存在。

    柳玉面若寒霜问道:“远远见过了,又当如何?!”

    少女淡然说道:“见了就走。万一有人问我们是谁,就说是山泽野修,他们爱信不信,反正也没做啥子。”

    柳玉被逗乐了,仍是绷着脸色,训斥道:“瞎胡闹!”

    听说这个性格古怪的妮子,练剑资质尚可,算不得如何出彩,经常单独一人去那块界碑。

    一道不紧不慢的剑光翩然而至,徐小桥落地,收剑归鞘,笑道:“只是看几眼也不算什么问题,跟我一起去山门牌坊停步,近些瞧瞧好了。事先说好,龙泉剑宗可以如此,不意味着你们可以照搬到落魄山。”

    柳玉霎时间便红了眼睛,在这拨孩子们这边,她是长辈,但是在徐师姐这边,柳玉依旧宛如当年少女。

    徐小桥笑了笑,说道:“也不必太见外了。你时常回来看看,董师兄谢师弟他们都是欢迎的。”

    柳玉反而笑容苦涩。

    那些少年少女们俱是欣喜不已。下山这一趟,越往北边走,他们的胆气是越来越小的,只是谁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说回了吧。

    唯有方才跟柳玉言语的少女,她突然问了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,“徐峰主,那个顾璨,在山上吗?”

    若是顾璨在山上,她就不凑近了看。人的名树的影,谁不怕一个从书简湖去了白帝城的顾璨。

    被她这么一提,所有同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,后怕不已,个个心虚,怎么忘了这茬?!

    就在此时,不等徐小桥说什么,就有一个略带笑意的温醇嗓音在少年少女们的背后响起,“顾璨不在山上。”

    少女脸色僵硬,转头望去,是个玉树临风的儒衫青年,他身边站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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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桐叶洲西北地界,一座临海巨城,繁花似锦的盛世景象,街上熙熙攘攘,岂能想象人烟稠密的一座城池,城墙、道路,宅邸建筑是新的,各色店铺的招牌、酒楼的酒招子等等,都是新的。短短不到二十年间,便凭空似的起了一座城池,聚拢了不下三十万人口。

    一位少年容貌的俊逸道士,身穿一袭蓝色道袍,头戴逍遥巾,脚踩十方履,端的好气态。

    来到了一座专门用以观看海景的高台,少年也不登高远眺,只在附近摊子徘徊片刻,就要返回临时借住的城内道观。

    道观虽小,却有两处前朝遗址,一处是皇帝敕建的雷霆纠察司,供奉有一尊火部神将灵官。还有一口地方志记载说是可通海底龙宫的深井,山上皆言有神物潜伏其中,看守水脉通道。

    少年道士却被一位背剑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。

    约莫是见对方身材魁梧,孔武有力,动手打架要吃亏,少年道士只好主动绕路,男子便跟着横移数步,继续挡道,摆明了一副市井泼皮的无赖作态。

    少年停步皱眉问道:“道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?大道宽阔,各走一边,有何不可?”

    男子讥笑道:“杜观主又何必明知故问?”

    杜含灵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那剑客说道:“有人说了,只要你尝试潜逃入海,就带你走一趟中土文庙的功德林。如果留在金顶观,就只管潜灵修真,追求仙人境界。”

    男人笑了笑,“如果你耐心够好,我就要头疼了。需要每日盯着一条玉璞境的油滑泥鳅,相当辛苦。”

    金顶观的杜含灵,闭关已久,多年未曾露面现世了。当初大战落幕,滞留于桐叶洲的蛮荒妖族被扫荡一空,就有了一场在大泉京畿之地举办的桃叶之盟,连同大泉姚氏在内,加上十六个较大的仙家道场,还有三十四家山上藩属门派,声势浩大,振奋人心。名义上是保存家乡一洲的元气,抵御别洲修士的渗透。事实上,人人心知肚明,提防的,就是北边宝瓶洲的那个大骊王朝。

    桃叶盟,在桐叶洲声势浩大一时无两,风头隐约盖过了南边的玉圭宗。

    杜含灵作为盟主,更是被誉为山上的君王,山中的宰相。

    只是等到后来新建的青萍剑宗,拉上玉圭宗和大泉王朝,决定要开凿一条崭新大渎,并且很快在云岩国建造出一座临时祖师堂,除了仙师,还有各国皇帝或是户部尚书,他们每天议事,几乎从来不谈什么道义、大势,谈来谈去,就是一个最实在的字眼,钱!

    使得桃叶之盟就成了一桩渐无消息无后文的趣闻和笑谈。他们也就理解了为何杜含灵的闭关多年。出山做什么?是主动去云岩国,说贫道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,共襄盛举?还是去蜃景城与姚氏女帝掰扯几句,为何背弃盟约,莫非市井坊间的传闻都是真的,你与那姓陈的?

    杜含灵喟然叹息道:“好个剑仙徐君。”

    金甲洲剑修徐獬,说好听点,是一介散仙,说难听的就是山泽野修,始终没有谱牒身份。

    徐獬微笑道:“山上给的虚名。”

    之前他参加青萍剑宗庆典,受人之托,帮忙盯着杜含灵。

    徐獬既然答应了此事,总要不能出了纰漏。毕竟徐獬最痛恨的,就是勾结蛮荒之辈。

    只不过除了这个缘由,徐獬愿意揽过这档子事,还有一些内幕,跟流霞洲斜封宫、遗迹邙山都有些渊源。准确说来,徐獬真正的登山领路人,便是那位道号清庙、名为周颂的女鬼前辈。此外徐獬还是二十二人之一,亦是半个师父的周颂暗中授意为之。

    杜含灵疑惑道:“堂堂徐君,是如何能够被外人说服,空耗光阴,长久盯着一个无仇无怨的陌生人?”

    徐獬更加疑惑道:“都死到临头了,还计较这些琐碎事?”

    杜含灵皱眉问道:“什么?!”

    徐獬笑道:“陈平安说把你带去文庙功德林,那是他的说法,我自有看法。”

    徐獬耐着性子,像是就当与死人多解释一句,“我的见解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。”

    杜含灵再不废话半句,施展出拿手神通,远遁离城。

    只是不管杜含灵如何道法花俏,使出浑身解数,徐獬只是如影随形,也不着急递剑,甚至故意用眼神示意杜含灵,你不妨以凡俗性命要挟我徐某人。

    杜含灵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,与此同时,尝试着暗中启动一座山水大阵。

    那徐獬听了,只是神色如常,反而笑道:“我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,却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。”

    任由杜含灵开启了那座以金顶观作为中枢的山水阵法,小半座桐叶洲的山水气运、天地灵气都被搅动得风卷云涌,异象横生,这便是杜含灵压箱底的自保之术。

    惹恼了道爷,就让桐叶洲千万凡俗一起陪葬!

    徐獬只是一剑便斩掉了杜含灵与大阵的大道牵引,轻描淡写,刀切豆腐一般。

    再随手一剑削掉了杜含灵的脑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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